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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8章 解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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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如果老東西死了,所有的公主都得給他陪葬。◎

是不是拿了什麽了不得的劇本祝淩不知道,她只是摩挲著手裏的藥丸,遲遲沒有動作。

樂珩便也耐心地等著。

“如果我沒有發現呢?”祝淩突然問。

幻魂香沒有被發現,就意味著蓬萊上下並非鐵板一塊,也許不是一個門派傾盡全力在選擇能統一天下的國家,而是門派之中能人輩出,各尋其主,然後以自己選定的國家來相互博弈。

這兩者之間,有本質上的不同。

“世間的一切,沒有如果。”

祝淩聽到樂珩的回答。

做出選擇便不會後悔,走過的路便不能回頭。路既已定,便沒有第二種可能。

祝淩嘆了一口氣,吃下了藥丸。藥丸從舌根劃過的時候,帶了一點淡淡的甜味。

過了好幾息,祝淩聽到衣衫摩擦的聲音,她聽到樂珩在黑暗中走到了落地宮燈的位置。

“哢———”

黑暗中,機括的運轉聲清晰而突兀。

千秋殿內關上的那扇暗門終於打開,些許光亮從暗門的位置透進來,樂珩捂住嘴咳了幾聲:“走吧。”

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這間密室,回到了千秋殿中。

“你等我一會兒。”祝淩走到桌子前,從那堆淩亂擺放的練字紙堆中抽出幾張還沒來得及寫字的紙,攤開放在一旁,然後磨墨提筆,開始書寫藥方。

她做這些的時候,樂珩便坐在窗前的榻上註視著她的背影,整個人籠了一層孤寂的月光。

祝淩斟酌著寫了許久才停筆,待紙上墨跡稍幹後,她才將紙拿起來往美人榻的方向走去。

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時,靠在榻上閉目養神的樂珩便睜開了眼睛,他的膝上放著一只陳舊褪色的撥浪鼓,眉目間是掩飾不住的倦怠。

“多謝。”他接過那張紙,動作間撥浪鼓側的小球撞到了鼓面上,發出咚的一聲響。

祝淩也被這一聲響吸引了目光,之前隔得遠沒有認真看,如今隔得近了細瞧,便見那撥浪鼓上有嚴重的裂痕與汙漬,只是被人細細修補、認真擦拭過了,看起來不太明顯。

祝淩沒有問,樂珩卻註意到了她的目光,他將陳在膝蓋上的撥浪鼓放到美人榻上的空處:“之前叛軍攻城,千秋殿自然不能幸免。”

他重新奪回都城後,千秋殿裏東西不可避免地毀了一大半,值錢的東西在宮變時被裹挾帶走,不值錢的東西則被肆意踐踏,他盡力地去追回、去修補,但終究回不到從前。

“想清楚了?”

明亮的大殿內,燭火倒映出一臥一站兩道影子。

“我自然是想清楚了。”臥著的那道人影開口說話,她生得雪膚花貌,眉目流盼生輝,鼻梁側面有一顆小痣,端莊中帶了勾人的意味,她仰著頭,眼中倒映出站在她面前的人影,“陛下都已經將機會送到我面前了,我怎麽會不抓住呢?”

她纖長白皙的指尖虛虛地點在自己的心口:“就算沒有這只蠱,我依舊會心系陛下。”

“心系我?”蕭慎從榻旁的桌上端起一大碗氣味古怪的湯藥,黑色的湯藥倒映出他平靜的面容,他將這碗藥遞到夏晚眼前,“還要費盡心思地解除這柔情蠱?”

“用一只蟲子產生的愛,想來陛下也不稀罕。”

夏晚從他手裏接過那只碗,肌膚比碗的釉面看起來更有光澤,她仰著頭一飲而盡,古怪難喝到極致的味道在她舌尖上炸開,卻沒讓她的表情變動半分。她只是在喝完後才撇了撇嘴,臉上露出一點像是撒嬌的神態,軟著聲音道:“真難喝。”

蕭慎在花燈節上那不解風情的特質此時一如既往地穩定發揮:“這是你自己選的。”

“陛下真是白生了一張讓女子神魂顛倒的臉呢。”夏晚將空掉的碗擱回桌上,又從桌上取了一把銀制的鋒利小刀,她將那小刀按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腹上,用力向下一壓,赤紅的血珠便從刀鋒和柔嫩指腹交接處滾滾而落,連成一條不斷下墜的血線,夏晚那一刀毫不留情,肌膚被劃開,隱約可見裏面白森森的骨頭。

“你對自己倒真狠得下心。”蕭慎看那臥倒在軟榻上仍舊笑盈盈的美人,將一旁的玉盒取下來打開,露出玉盒裏水滴狀模樣的東西,這東西粗看像一塊不太通透的玉髓,細看便會發現這玉髓微微顫動著,竟是會呼吸的活物,蕭慎拿著那玉盒看了一會兒,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:“柔情蠱的母蠱,該怎麽用?”

“柔情蠱的母蠱會自發吸食血氣,十天沒讓它進食,怕是餓壞了。”夏晚嘆了一口氣,即使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,她的語氣依舊是溫溫柔柔的,像是醉人的琴音,“陛下,您要是再這麽看著,我的血都要流幹了。”

“人道是禍害遺千年,憑玉姝公主的能耐,想來不會死得這麽快。”

蕭慎淡淡地回她,他半彎下腰,將玉盒傾斜,湊到夏晚流血的無名指邊,玉盒裏的“玉髓”像是被身旁的血腥氣驚動了,從盒中探起身來,於是那玉髓抖動得更厲害了,過了幾息,它慢慢向夏晚流血的指尖爬過去,在這過程中,夏晚臉上帶著笑,身體卻是緊繃的,她盯著柔情蠱母蠱,一動也不敢動。那母蠱先是在玉盒角落堆積形成的那一小汪血泊處嗅了嗅,然後又慢慢地爬開,最後沿著玉盒的邊緣爬上了夏晚流血不止的指尖,在那傷口處趴下來。

母蠱從不太通透的白逐漸向淡紅轉化,夏晚感到除疼痛之外更為明顯的刺痛,像是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從傷口更深地紮了進去。

母蠱在她的無名指上吸著血,夏晚忽然感覺心口劇痛,這種疼痛比以往發作時更嚴重———那只子蠱醒了。

子蠱似乎感知到了母蠱的氣息,於是在她的身體裏慢慢移動起來,在這過程中夏晚痛得厲害,冷汗頃刻濕透了她的衣衫,劇痛和失血讓她的唇色變得蒼白,她的右手死死地抓著心口,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燃起仇恨的火焰。

蕭慎將她此時的狼狽盡數收入眼中: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。”

等子蠱游走到了手臂上,疼痛會更加劇烈。

“我還能撐。”夏晚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,軟榻前盆裏裝著那堆棉花上全是血跡,紅白對比,十分刺目。

“無論如何……我都會撐過去的。”她汗濕的鬢發貼在臉頰邊,更顯嬌弱無力,“能有解蠱的機會,已經很好了。”

“想來是上一代第一美人的慘狀,讓那個老東西退縮了。”夏晚突然閉上了眼睛,汗水滑落到了她眼裏,讓她很不舒服,可她此時已騰不出力氣去擦拭。

忽然有被溫水浸濕的帕子覆到她的眼上,替她抹掉了那強烈的不適感。夏晚睜開眼睛,燭火之下,蕭國的帝王依舊面無表情,只是手上的動作卻輕柔。

“陛下現在看起來……倒真像見不得我受苦的情郎。”夏晚有氣無力地調侃他,那話語聽起來像是纏在唇齒間的一點蜂蜜。

蕭慎給她擦完了眼睛後將帕子丟回了銅盆中,任憑夏晚那雙被水汽浸潤後的眼睛霧蒙蒙地看著他:“不會說話可以不說。”

“陛下啊……”夏晚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捋虎須似的,“您就沒嘗過情愛?想過風月?”

“若是夏國皇室的人都這樣滿腦子情情愛愛,我大概知道了夏國國力衰弱的原因。”

直白的言語沒有讓夏晚臉上露出一點異色,她只是彎著眉眼笑,看起來柔弱又無害,哪怕現在的疼痛已經痛得她快要意識不清:“不是滿腦子情情愛愛,而是這世間情愛,是最容易控制人的手段。”

“都道英雄難過美人關,羌國的上一任國主,不也折在鳳竹公主手裏嗎?”夏晚說,“老東西的一些醜事,陛下要不要聽呀?”

夏國國主被大逆不道地稱呼為老東西,蕭慎眉毛都沒擡一下,他沒有斥責夏晚作為一國公主竟對親生父親不敬,而是漫不經心地說:“你要是閑著無事,用來打發時間也行。”

接下來的合作對象和宮中可有可無的美人地位自然不一樣,蕭慎對夏晚比她剛入宮的時候有耐心得多。

為了分散對於劇痛的註意力,夏晚便整理了下思緒,將陳年往事娓娓道來:

“上一代的鳳竹公主身上用的並非能解開的柔情蠱,而是牽命蠱,母蠱在老東西的身體裏,子蠱就在上一代的公主身上。如果老東西死了,所有的公主都得給他陪葬。”

“別的公主雖然被控制了,勉強還能算是錦衣玉食的代價,唯有這位鳳竹公主格外倒黴。從小流落在外,顛沛流離地長大,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,還得被迫分開……哦,她喜歡的人就是現在病重的羌國國主樂蕪。”

夏晚實在是痛得厲害,以至於足夠伶牙俐齒的她說話的順序都有些混亂,幾乎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:“她又不是夏國國主的親女,不過是老東西倒黴弟弟的倒黴遺孤,為了維持他虛偽的名聲強行弄回去的……不過那羌國國主是個狠人,從什麽都沒有到登上大位,將羌國皇室殺了個死絕。”

羌國和蕭國可以說是七國之中皇室成員分支最幹凈的兩個國家,前者在樂蕪登基前殺了個幹幹凈凈,後者在蕭慎宮變後屠了個血流成河。

“心計手腕能耐可謂樣樣不缺,那老東西便把寶押在了他身上,正好聽說鳳竹公主和他相依為命過幾年,那老東西便決定把人嫁過去,於是運作之下……就有了天下第一美人。”夏晚說著說著便倒吸一口冷氣,那子蠱已經爬到了她的小臂上,正在緩緩地向外移動,於是疼痛愈發劇烈,“誰知道那羌國國主……他是個情種啊。”

“他答應那個老東西,只不過是因為鳳竹公主在他手裏,他怕她出事罷了。”夏晚聲音已經疼到微不可聞,但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分明,“所以在那牽命蠱發作之後,羌國國主竟然親身入夏,然後潛進了夏王宮,一劍要了老東西半條命。”

“呵……”她冷笑著,“要不是母蠱的攜帶者死了,種了子蠱的人也會跟著一起死,老東西早就去地府輪回了。”

蕭慎聞言皺起了眉。

他想起上一次和夏華廷會面提到樂蕪時,夏華廷說“樂蕪的癡情早晚會害死他”;他想起蕭煦曾經提到秋微時眼裏藏不住的笑意;他想起花燈節時,秋微以令牌見他一面,自請入楚的決絕……他和曾經一樣,還是不懂。

這世間情愛,為何有叫人舍生忘死之能?

“陛下皺著眉……”子蠱已經爬到了夏晚的掌心,失血過多越發顯得如玉一般的掌心上有個黑色的、鼓起來的點在移動,“是被這個故事感動了嗎?”

“感動?”蕭慎不解地反問,他的眼中盡是疑惑,“為何要感動?”

“陛下真是……啊———”

子蠱已經爬到了她的無名指處,從傷口中沖出,死死地咬在母蠱的身上,那已經變成瑪瑙顏色的母蠱在夏晚的無名指上扭動著,卻始終擺脫不了那個只有兩三粒芝麻大的黑點。

“嗤———”

一根纖長的銀針自上而下,將子蠱和母蠱都穿透。火折子點燃了那盆浸滿鮮血的棉花堆,棉花堆下浸了油的木頭燃起熊熊的烈火,銀針墜入火中,火舌卷上母蠱和子蠱的軀體,兩只小蟲子在火中發出尖利的聲音,隨後被火燒成了灰燼。

蕭慎丟出那根銀針後,便從旁邊拿了紗布和止血藥,裹上了夏晚無名指上皮開肉綻的傷口。

夏晚失血過多而顯得慘白的唇向上勾起,說完了因為剛剛痛呼而被打斷的話:“陛下真是塊不解風情的木頭。”

她當年在宮闕中聽聞這個故事的時候,是感動過的,世間若有一人毫無保地去愛另一個人,何其幸運,又何其難得?只是這世間的愛總是相互,她不可能愛他人勝過愛自己,她只想要活著,好好地活著,哪怕不擇手段,也要活著。

在夏晚出神的時候,蕭慎已經給她包紮完了指尖,他起身俯視著夏晚失血過多的慘白臉頰:“與我合作,玉姝公主最好認清現實。若是公主贏不過夏王,看在我與公主合作過的份上,我會派人為公主收斂屍身。”

夏晚:“……”

她有氣無力地倚靠在榻上,心裏古井無波地想———

連哄人的漂亮話都不會說,放在蕭帝蕭慎的身上,竟然意外地合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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